唐雪梅:那些与不幸和幸运有关的

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的前三个月,在中国四川省汶川县映秀镇附近发生了一场7.8级的大地震,那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破坏力最大的地震。中国坐式排球女队队员唐雪梅是灾难的亲历者。她是不幸的,因为她在这场地震中失去了自己的左小腿;而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在这场毁灭性的天灾中幸存了下来。而这幸与不幸的交错,也让她的人生意外地转了一个弯,从此与坐式排球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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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g Xuemei 4

时光倒流,定格在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

那时候14岁的唐雪梅正在学校的宿舍楼,突然整个大楼开始摇晃,周围四处是惶恐的叫声:“地震了“!唐雪梅开始往外跑,但没跑几步路,她脚下的地板就消失了,她一脚踩空,身体开始下坠,周围的世界开始坍塌,一切发生的十分迅速,但又似乎十分漫长。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她的左腿似乎被什么压住了,而右腿就悬在空中。她的头顶上被罩上了一个盆子,而倒塌的断壁残垣刚好在她的头上架出了一个空间。

她开始慢慢听到周围呼救的声音。而没过多久,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告诉她,让她坚持住,他去找人把她救出来。

唐雪梅知道父亲一定会找人来救她,于是就在一片漆黑中等着,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是觉得周围呼救的声音渐渐的变小了,有些时候,甚至变得寂静无声,她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一刻,她脑子里只有爸妈,而想到他们,唐雪梅觉得,自己不能死,她必须活着。

她就在这死寂中等着,度过了仿佛是永远不会完结的28个小时。

与现实狭路相逢

当唐雪梅终于被救出来的时候,左小腿由于被压着太久,需要截肢。她的父母犹疑不决,想到自己女儿日后的漫漫余生就只有一条健康的腿,就无法下笔签字让雪梅截肢。

“我爸爸妈妈求医生不要把我这条腿截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以后的路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很清楚在下面待了28个小时出来以后,那种渴望活着的程度,即使会少一条腿。当时,我就跟他们说,你们不签这个字,我来签,因为我就想活着。” 唐雪梅在接受东京2020官网采访时说:“那个时候,我不渴也不饿,一门心思只想着,有人来赶快救我出去。”

在获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唐雪梅都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失去了一条腿这件事。在这场后来被称为汶川地震的灾难当中,有近7万人遇难,37万余人受伤。而曾亲历过这场浩劫的唐雪梅也失去了亲人,好友…… 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满目疮痍,满耳皆是悼念的哭泣,唐雪梅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一个和唐雪梅一起长大的发小,在地震发生的时候被锋利物体刺穿了喉咙,没能从这场劫难中逃生。而每次唐雪梅回家的时候,发小的父母看到自己女儿的好友,每每都泣不成声。“当时对于我来说,对我父母来说,就觉得其实活着比什么都好,哪怕少一条腿,我也觉得也无所谓的”,唐雪梅说,“她女儿跟我一样的年龄,但是他们从此以后就这样子过生活了。我每次去看她的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就想着,我能帮他们做多少,就做多少。”

而这种幸存之后的余温持续的时间是有限的,当悲恸、震惊这些强烈的情绪慢慢沉淀之后,唐雪梅也开始思考她未来的路究竟该走向哪里。而有一个瞬间,让她很强烈地明白了她将要面对的生活,难度系数是被升级了的。

有一天晚上在医院,唐雪梅想要去厕所。因为母亲不眠不休地照顾唐雪梅,她想让母亲睡个好觉,所以也没有叫醒母亲。而那一刹那,她也忘记了自己是个被截肢的人,她掀开被子,右腿直接迈了出去,左腿也随着摆动,但此刻已经少了一截的小腿无法支撑她身体的重量,唐雪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应对未来的种种难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那一段时间里,唐雪梅开始变得沉默,变得不太爱和爸妈说话了。所幸的是,由于国家对于地震受灾儿童的帮助,唐雪梅很快就安装了假肢,再次可以站起来的欣喜,冲淡了对于未来的忧虑。

而真正把唐雪梅的人生再次点亮的,则是坐式排球。

14岁的唐雪梅已经有1米68的身高了,而在出事之前,她也会参加学校的篮球队,会打乒乓球,身体素质是很不错的。有一次在上海参加活动时,她偶尔接触到了坐式排球,让她感触最深的,是球场上队员们的笑容,这代表了一种希望,即使身体残疾也可以活得很好,也可以自食其力。因此当她开始参加训练时,唐雪梅无比珍惜这次机会,她一门心思扑在排球上,在上午和下午两堂训练课结束以后,她还会在晚上给自己加练,把在白天没有做到的,再重复练习。唐雪梅的进步非常迅速,一年之后就进入了国家队,并在2010年随队参加了世锦赛,又在2012年参加了自己人生第一次残奥会的比赛并拿下了她第一枚残奥会金牌。

一场地震,失去了半条腿,唐雪梅没想到这一个注定底色是“不幸”的剧本,对她而言竟然是一件幸事。

“其实是很幸运,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于我来说的话,是换了一个生活方式,换了一个平台,而这个平台给我的价值更高。如果说我不经历08年这场地震,我有时候跟我爸爸妈妈聊天也会说道,我可能二十三四岁就结婚生子,就这样子了。”

被埋在废墟之下的唐雪梅曾经只想要活下去,再后来的唐雪梅,想要活得更好。 刚开始打排球的时候,唐雪梅只觉得身体残疾之后还能自食其力就很好了,而当她一头栽进排球的世界里,一直到拿到了奥运冠军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后面的这一切其实都没有想到,没想到这个舞台可以给我这么多,没想到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过得这么好,还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唐雪梅说,“排球也给了我很大的变化,以前我很腼腆,也不怎么爱说话,但后来慢慢的,因为排球给了我很大的自信,我觉得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慢慢让我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开朗了。”

(2012 Getty Images)

备战残奥会

奥运会和残奥会延期一年,对于中国坐式女排国家队的姑娘们,也意味着原本是一年封闭训练的时间,延长到了两年。而唐雪梅和队友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松了一口气。“我们就是特别担心会被取消”,唐雪梅说,“像奥运会(残奥会)这样四年一届,我们都特别希望能站在这样的舞台上,人一辈子才有几个四年呀?”

唐雪梅和队友们,正在夜以继日的训练,磨刀霍霍,剑指今年夏天的东京残奥会,而她们的目标,就是把2016年在里约丢掉的冠军再抢回来。

她们和唐雪梅一样,曾看到过最坏的可能性,就更珍惜这一步之遥外的幸运,和任鸟儿翱翔的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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